崔彤:新时代的科研建筑范式发生了广度和深度层面的演变。其功能除了包含科学实验室外,还纳入了科研办公、科研教育、科研博览、科研试验、野外观测考察等内容,“人—机” “人—人” “人—环境” “物—物”及复合空间模式的重新定义使科研建筑发生更新迭代。
我设计的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国家动物博物馆(以下简称“动物博物馆”),本来是科研核心的组成部分——标本馆,但在做设计的过程中,其慢慢从科学家最需要的储存和研究样本库,转化成动物博物馆。动物博物馆实际上介乎“内”和“外”之间,既可以服务于内部的科学家,也可以服务于普通观者和学生,成为一个科普教育基地。这个例子比较具有典型性,它让科学走下神坛,走进社会,并让公众获得参与感。动物博物馆成为城市与研究所之间的过渡,当人们进入动物博物馆时,他们就进入了准科学园区。在国家战略当中,动物博物馆释放出来的科学能量,起到了很大作用,它已经变成了现在北京市自然博物馆当中的优秀案例(图2、图3)。
在我设计的中国科学院数学所(以下简称“中科院数学所”)的公共空间中,交流、博览的部分为开放空间,展览老一代数学家的手稿已经成为一种自豪感和荣誉感的象征,也是对华罗庚等科学伟人的一种纪念性表达。这种引以为豪的表彰行为,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激励。这些伟大的科学家们代表了一种榜样的力量,在无形中传播了科学精神。
科研建筑成为科普工作的重要战场,科研建筑与科普的结合是科研建筑本身更新迭代的契机和挑战。科研建筑走下神坛,进入城市和民间,已经是一种趋势。在中科院每年的公众开放日中,科研院所的大门是敞开的,让更多的青少年了解科学家的工作和生活,激发他们学习的热情,现在这已成为科学向社会打开大门的一种最新的方式。以前位于远郊的天文台经常在有重要天文现象时举办科技活动,邀请众多朋友一块参观,这是天文爱好者的一种交流、交往方式,到现在则变成很正常的、向社会辐射能量的途径。
在我们设计的很多科研院所中,即使没有设置博物馆,科研机构机房、科研装置也慢慢变成大家可以参观、访问、观摩的区域。所以网络机房通常也要预留参观流线,核心科研区域的展示将成为一种场所精神、一种景象,科研人员的工作状态也将成为展示的内容。
CA:您觉得科研建筑的前策划与后评估应该如何开展?崔彤:科研建筑的前策划与后评估比普通建筑的策划与评估更加重要,尤其是“前策划”,不仅仅被称为“策划”,还要拓展为一种包含总体架构的工作,即“科学架构”。它是科研工作的学科规划,还融入了科研实验、工艺流程。如哪些学科具有学科交叉前景,哪些学科是重点,哪些应该做成大科学装置,哪些学科能够引领或辐射周边等问题,是建筑师无法提前做出规划的。例如:“科研园区里面要不要有生活区”这个问题,需要战略科学家来决策是否进行“高标准的筑巢引凤”,然后建筑师给出位置、规模等相关建议,从而解决如何让科学家有更好的生活环境,营造一个区别于高端的商业住宅,符合科研工作者身份且适宜休息、放松的地方,进而激发科研工作者的热情等问题。CA:科研建筑有可能会在哪些层面上具有科技创新的潜力?崔彤:国家科技创新的目标是通过科研建筑本体,也就是建筑物理空间的某种特质来促进、激发科研活动的进步。第一,鼓励建筑空间从单一学科空间走向多元复合的交叉学科空间,要让科学家在此空间内产生能量,进行创新,这就需要在“前策划”的环节里,将多个学科成员聚集在一起。例如: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包含了七大涉海研究所,在丁仲礼院长的宏观指挥下,其并非以“研究所”为单元来组织空间,而是以“实验室平台”为单元,让来自不同研究所的科学家都在此聚集、交汇,该平台成为具有多种可能性、共享的基础平台,促进学科走向融合和交叉。如果想鼓励两个相近的学科交叉,要让学科的专家们处于同一个群落当中,如建筑学和生态学的科研者,在一座建筑中,他们一定能产生频繁的交流。在英国牛津大学和英国剑桥大学研究所里的各个研究室中,设有很多沙龙、咖啡厅和无处不在、可随意写画的黑板。例如:“风车状”建筑平面的十字节点是大家的必经之处,若在此设置共享的交流大厅或供人交流的咖啡室就可以增加学科交叉的可能性。总而言之,我认为从单一学科走向多学科复合是“科技创新”最根本的潜力。第二,从封闭到开放,传统意义上经院式的、封闭的古堡研究所,以及“酝酿”牛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当代透明和开放的体系是未来趋势,只有打破空间的边界,才能更好地融合,从而产生科技创新的原动力。从封闭到开放,不仅要关注建筑室内,还应该关注向外延伸的空间,然后将外部公共空间与建筑内部空间联系在一起,其中庭院、广场或花园都是可以让创新生发的地方。瑞士巴塞尔诺华产业园区内的科研人员不是在建筑里做科研,而是在草坪、亭子或长廊里,在室外空气最好的地方进行交流研讨。建筑师希望空间融会贯通,建筑内部和外部、子系统和外系统拥有一个循环交替的过程。第三,高效的立体集成是走向学科交叉和科研创新的途径。例如: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以3万多平方米的立体科学大厦代替原来水平向展开的科研院所,我们将其称为“芯片式”的高度聚集,以保证工作效率是极高的。建筑不是无情的机器,而是有花园、院子、屋顶花园的人工环境,被高效地组织在一起。此外,科研建筑还应该具备信息网络化和智能化的特点,如同被一个智能主板组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高度聚集、立体交织的支撑体系,将结构与水、暖、电、风,以及现代新型的智能网络化体系相结合。第四,科研建筑要走进城市。我认为科技创新不仅在于科学家群体,还要与城市生活、资本经济、政治,如银行、公司、政府部门等充分融合。我们团队正在设计一座位于城市核心位置的科研建筑,将其融入城市的生活和运转中,是真正有效的创新方法。第五,真正实现科技创新的实验室走向了两个极端:一方面是极度专业化,如同步光源等大科学装置,专业化程度很高;另一方面则走向功能的消解,如路易斯·康所做的萨尔克研究所的“被服务空间”,就像电脑插入不同的芯片一样,不论是生物学、物理学,还是机械学,都可以通过改变夹层的“服务系统”而进行变更。因此,公共通用实验室作为被支撑体系灵活划分的、万能通用的均质空间,是未来发展的一种潜在趋势。■